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法兰克福剧场灯火渐暗,一束追光刺破漆黑。70岁的姚义炳立于台侧,指尖轻颤,悬丝下的穆桂英倏然扬眉,翎羽翻飞如电。异国孩提屏气的幽静中,那缕丝线,正触动着一个宗族百年的流浪与据守。
本年5月18日至21日,作为非遗代表性项目提线木偶戏(福鼎)的省级代表性传承人,姚义炳随福建省政府代表团赴德参与文旅推介会。这是他自上一年9月受邀参演得到德方各界高度评价后的第2次木偶文明出海之行。
“一年里有330多天都在扮演或练习。”日前,姚义炳刚从浙江扮演回到福鼎。他介绍说,姚氏剧团正测验创造新剧目,包括村庄复兴、太姥山传说、白茶文明等主题,“既要尊重传统美学,又要立异内容方式,民营剧团只需观众认可,才干开展”。
不同于福建其他当地的木偶戏,姚氏剧团将传统木偶戏扮演与京剧艺术相交融,构成“浅显而不失谨慎”的扮演风格。其京剧的唱腔、脸谱和扮演程式,在闽东、浙南区域别出心裁。
1953年,福鼎城关戏台锣鼓喧天。姚义炳的父亲姚仁贵手提新刻的木偶登台露脸,满座皆惊——木偶衣饰华彩耀眼,唱腔竟是字正腔圆的京剧西皮二黄。
这位从闽东乡野走出的艺人,以首创的“京剧提线木偶”开宗立派。其时的闽浙鸿沟,木偶戏班树立如繁星。姚仁贵从唱腔、服饰到偶头雕琢全面改造,一改土腔土调,“仁贵班”敏捷锋芒毕露。
每当年节,两省鸿沟乡民以请到“仁贵班”为荣,班社鼎盛时艺人达20余人,巡演脚印远抵浙南。
幕布后,年仅8岁的姚义炳在火油灯下皱眉苦背《小开门》曲牌。姚仁贵立于死后,戒尺在掌心轻叩:“三夜背不下,莫想上戏台!”
“学艺虽苦,却充溢兴趣。幸亏父亲当年的严厉!”姚义炳慨叹道。但是12岁初次登台时,他仍是演砸了——
那夜油灯平息后,姚义炳蜷缩在打补丁的被褥里,泪水洇湿荞麦枕。线绳在指尖勒出的血痕火燎般灼痛,父亲当众的责骂犹在耳畔。抽泣声在幽静中分外明晰,惊动了巡夜归来的姚仁贵。
粗粝的手掀开粗麻蚊帐,油灯映亮父亲的脸。看到儿子肿如核桃的眼,这位从来冷硬的班主喉头翻滚,终是坐到床沿,用生满老茧的指腹揩去孩子脸颊的泪:“疼?莫怨爹苛刻。”他将儿子小手拢入掌心,线绳勒出的紫痕刺痛双眼:“戏比天大!白米饭多宝贵啊,老百姓不舍得吃,给咱们,对得起他们吗?”
见儿子抽噎稍止,姚仁贵从怀中摸出块麦芽糖塞进他嘴里,腔调猛然温软:“你现在吃苦头,往后才有真甜头。”晨光初透时,姚义炳模模糊糊感觉身上一暖——父亲用热毛巾替他敷着红肿指尖,那佝偻背影在窗棂间定格成永久剪影。
转瞬到了20世纪80年代,“姚家班”大旗仍猎猎作响。年演300余场,“闽东第一家”名号响彻闽浙鸿沟。提线木偶是养家“金饭碗”,姚义炳与父分授学徒,车水马龙。鼎盛时,戏箱装满5架牛车,夜宿祠堂常有乡民端来热腾腾的粉干蛋酒。
未料年代激流骤至,电视荧屏很快带走了绝大多数观众。最终一场封箱戏后,姚仁贵颤手抚过相伴半生的关公木偶,老泪纵横。剧团闭幕夜,姚义炳独坐空箱上,院中桂花簌簌落满肩头。
“剧团闭幕后的那些年,我一向曲折外地经商。”姚义炳说着,目光一暗,指间烟蒂轻轻发颤。“可心底那团火——对木偶戏的痴念,从没平息过。”
2010年腊月,寒霜凝窗,已下海多年的姚义炳蹲在旧戏箱前点烟。橘红星火明灭间,箱底泛黄的宣纸赫然入目——那是20世纪50年代“仁贵班”在浙南连演33场的戏单,墨渍已被年月洇成淡痕。
但重建戏团谈何容易。“第一关便是钱。”姚义炳说,“好在老伴乐意支撑我!”
“盖房那年,你天天说‘夯地基如走台步,一步踏错全盘歪’。这房,便是咱们的戏台!拆了戏台——”老伴喉头呜咽半刹,腔调猛然升高,“就为续上那缕弦音!”
“爹,您攒的招牌不能砸我手里。”姚义炳攥紧房本冲出家门。过户签字时,姚义炳手中的笔三次滑落,墨点溅如泪痕。卖房的钱,当天便换成灯火音响,空荡库房里新漆的“福鼎市姚氏京剧剧社”木牌映着光,恍若当年父亲在祠堂挂起的“仁贵班”匾额。
首演当天,暴雨倾盆,山路被泥石流阻断。60多岁的姚义炳率学徒扛箱步行,胶鞋深陷泥泞。
行至溪涧,学徒脚底打滑,系着穆桂英木偶的戏箱眼看要落水。“护箱!”嘶吼声中姚义炳扑身垫底,箱角重重撞上肋骨。待爬至寨子,世人浑身泥浆,台下仅3名拄拐大爷守候。
“开戏!”姚义炳吞下止痛片提线上台。雨声如鼓点,《定军山》唱腔穿云裂石。曲终时,90岁的畲族大爷捧来姜茶:“这声黄忠刀劈夏侯渊,我50年前听过。”
3年间,新剧团走遍闽东182个村落,年均义演210场。常有观众缺乏10人,老姚仍唱足全场。这股不服输的劲儿,让星火总算燎原。
2015年深冬,姚氏剧团创排《蓝姑与白茶》,学徒们以线牵花模仿采茶舞,暗香随舞步流通,戏中“白茶祭山神”的绝活自此诞生——木偶翻越台阶,白瓷茶盏在木偶手中纹丝不洒。剧团展现的交融太姥文明与白茶文明的传奇故事让观众拍案叫绝,得到社会各界广泛好评,火爆出圈。
“剧团‘活’了!”姚义炳忆及往事,眼眶微红,“从闭幕边际重回正轨,现在团队已开展至10余人。咱们坚持商演与公益并行,尤其是‘非遗进校园’从未连续。”
剧团虽重焕活力,传承危机却如影随形。姚氏木偶融京剧魂、闽东骨,一招一式皆需十年以上磨炼。若无师傅手把手教,这百年技艺恐成绝响。
2024年,霜晨月落戏箱前,姚义炳正为赴德扮演整备行装。他猛然瞥见箱底压着的旧戒尺——便是父亲当年教他提线的那柄。尺身裂纹里积着陈年松烟墨,恰似韶光浸染的丝线。
“没有学不会的学生,只需教欠好的教师。”说起爱徒陈方满,姚义炳目光温文,“起先觉着这孩子天分平平,可他那股研究劲儿和对木偶戏的痴心,实实在在打动了我。”
一个暴雨夜,戏班返程车陷泥沼。世人推车间,突见公路止境亮起手电筒灯火——陈方满怀有木偶箱坐在自行车后座上,一片塑料布紧紧裹着箱子,在狂风中猎猎如旗。
“教师,我怕潮气蛀了偶头。”少年跳下车,鞋子陷进泥水浑然未觉。箱中关公脸颊光亮,他自己的裤腿却溅满污斑。
尔后,陈方满的爸爸妈妈载着孩子晨昏奔袭。只需姚义炳周末有空,清晨5时就送孩子来学早课,深夜再载着熟睡的少年归家。姚义炳常见陈母蹲在戏院墙角,就着路灯补缀扯断的偶丝。
最冷的腊月排练厅,陈方满线控的蓝姑偶总算能稳稳地托住茶盏。少年雀跃喝彩时,姚义炳却看到了他冻裂的指缝——那渗血伤口里,蛰伏着比天分更宝贵的火种。
正说着少年的故事,窗外忽传来清亮戏腔,现在已17岁的陈方满学艺已有6年整,可独立自主演主角,正在院中晨练,“看枪!”
“三问或许守住这门活着的祖先?”陈方满线牵的穆桂英倏然单膝点地,翎羽在光尘中炸出无声却铿锵的回应。